尼斯恐袭过去还不到两周，7月26日法国北部鲁昂附近小城Saint-Étienne-du-Rouvray又发生了教堂恐怖袭击事件。当时教堂内正在做早间弥撒。86岁的的神父被割喉，另一名教徒受重伤。两名恐怖分子当场被警方击毙，目前二者身份以确认。
从2012年图卢兹连环枪击案到今天，一次又一次的恐袭加剧了法国公检法三方的矛盾：警察觉得自己在不停的抓人，法官却在那边不停的放人。
2015年10月14日警察在司法部所在地游行抗议
“为什么不把监控名单上的人全都关进监狱？！”
“为什么宣扬恐怖主义的人被抓，过一段时间又像没事人一样被放出来了？！”
这大概是自巴黎恐袭之后，法国民众最经常提出、却始终找不出答案的问题。这些问题将矛头直指司法机关，更把长久以来的监狱管理问题推上了风口浪尖。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法国监狱人满为患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早在十年前，司法部就开始敲警钟。如今关押人数打破记录，严峻的形势给监狱管理造成了巨大困难。更让人担心的是，一些原本只是犯了轻罪的年轻人在监狱里遭宗教极端主义洗脑，出狱后不仅没有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反而成为威胁国家安全的恐怖分子。制造图卢兹连环枪击案的 Mohammed Merah、《查理周刊》恐怖屠杀的 Chérif Kouachi 以及这次教堂恐袭的 Adel K. 等人都是如此。
那么，法国监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监狱真的已经成为圣战分子的温床了吗？带着种种疑问，法国电视八台D8于去年一月深入里昂Corbas监狱进行了为期两周的跟拍。
2009年新建成的Corbas监狱，和法国其他监狱面临着同样的问题：监狱关押人数过多。原计划的690个位子硬是挤进了830个犯人。犯人袭击狱警的事件时有发生。D8记者了解到，其实看守（surveillant）既不配警棍，也不配枪，通常只能像这样双手插兜押送犯人去牢房… ↓
狱警在押送因攻击看守而被转狱的犯人
人太多，如何分配牢房便成了棘手的问题。法国监狱管理条例明确规定，不能把等待判决的嫌犯 (le prévenu) 和已经被判刑的犯人 (le condamné) 关在同一间牢房。原则上，吸烟和不吸烟的犯人也不能同屋。然而，在当前犯人多监狱少的情况下，这些听上去既合情又合理的规定根本无法实施。
Corbas监狱里的普通牢房是双人间。有两种犯人需要单独关押：一种是特别危险的犯人（攻击性特别强、宗教极端分子、宣扬恐怖主义）；另一种则是“被欺负”的处于“弱势”的犯人。下图中的犯人因强奸罪被判刑，狱友通过当地媒体报道了解情况之后，不断对其威胁恐吓。为保证其人身安全，监狱只得给他安排单独牢房。
隔离单人间 cellule disciplinaire
如果怀疑某个犯人有激进化倾向，狱警会趁着犯人放风时间搜牢房，以便找出其激进化的证据。D8记者跟拍了一次搜牢房行动。这牢房看着跟大学城里那种9平米的学生宿舍也差不多，还配备了电视…
经验丰富的狱警立刻看出了各种异常：牢房很空，娱乐产品全都没有。电视没插电也没天线。
犯人因担心被偷听，连排风口都用牙膏堵死了。
“犯人享有宗教自由的权利，我们关心的是他用宗教来干嘛。” 狱警说。
狱警在另一间牢房搜出了针管+不明液体 ↓
自制利器 ↓
垃圾桶当然要搜
果然搜出了U盘和SD存储卡（狱警可以通过卡上信息找到犯人的联系人）↓
鞋底是藏储存卡的好地方 （对运动鞋还真是爱得深沉…）
还有水床！（日子过得不错…）
从床垫下搜出了手机、耳机：
说到手机，去年一月份媒体爆出Facebook某主页上竟然全是犯人的各种自拍↓
那么，被禁止使用的手机是怎么流落到监狱里的呢？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在探监的时候偷藏东西。在法国，在押犯每周可以探监三次，每次最长45分钟。
地上扔了很多用过了的纸巾。因为没有别的场地，犯人被允许在探监室里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因为人手紧缺，监狱无法给每个探监室都分配一个狱警看守。犯人钻空子的机会自然多了很多。并且，从2009年开始，法律禁止对在押犯进行系统性搜身… 唯一的安检措施就是这道安检门了。
但是！安检门是查不出这种搪瓷刀couteau céramique的… 
2014年Corbas监狱一年没收了800多支手机。犯人除了在探监室暗度陈仓，还会让人从监狱外往里面扔包裹。虽然有壕沟、带刺铁丝网、铁栅栏和瞭望台这些防备措施，还是无法阻止人在监狱墙外爬高后将东西从铁栅栏上面扔进监狱里。而且这种“隔空投递”通常发生在警力最空虚的周日。
壕沟
监狱外墙10米高的铁栅栏
带刺铁丝网
从外墙扔进来的包裹会掉进放风区和监狱外墙之间的无人区草坪上 ↓
此时正在放风区的犯人会把自制床单布条当作钓鱼竿用，回收这些包裹 ↓
狱警当然不会眼睁睁地任由犯人胡来，赶紧冲进无人草坪区没收所有包裹 ↓
扔进来的包裹被没收了，好比煮熟的鸭子飞了…愤怒的犯人骂骂咧咧地向狱警扔矿泉水瓶 ↓
监狱新建成的时候，大家都以为10米高的铁栅栏能起到隔离作用，然并卵… 仅一个周日下午就缴获了N个包裹 ↓
收缴了13克大麻、5克叶子。监狱内部走私大麻、叶子价格翻了三倍 ↓
三个手机、两张SIM卡。监狱内部走私的手机价格翻了10倍 ↓
由于这些包裹上没有名字或者只有外号，狱警根本查不出这些东西是给谁的。每个月狱警能通过缴获的包裹形式没十几支手机。很显然，这只是冰山一角。犯人为了在牢房里藏东西也是拼了：冰箱门胶条缝里 ↓
但其实这种猫捉老鼠藏东西的小把戏根本算不上什么… 最让狱警头疼的是那些酷爱给人洗脑的宗教极端分子。擒贼先擒王，只有找出宣扬极端主义的源头才能从根本上控制局面。
D8记者不仅跟拍狱警，还被允许和犯人一起讨论监狱内部宗教极端主义势力猖獗的问题。记者问：“外面人都说很多人是在监狱里被洗脑的，你们觉得原因是什么？” 犯人情绪激动起来：“我18岁的时候就进来了。初犯、无案底，因为入室盗窃，guang一下子就判了29年！我要到2044年才能被释放！你问我为什么会在监狱里思想极端化？因为觉得自己被抛弃了，无助感促使他们投入那些搭理他们、“关心”他们的人的怀抱。懂？？”
记者又继续问其他犯人，大家看法各异。有的人说是被生活逼的，是社会的错。因为日子没法过了，才极端化的… 有的说，不对，就是在监狱里被极端主义洗脑了。
此时远处走来一个穿浅色裤子的人，这几个和记者相谈甚欢的犯人突然压低声音，讨论戛然而止。
这个穿浅色裤子的神秘人物主动要求和记者讲话：“我牢房里没电视，电视上都是胡扯。只是死了17个人而已。（《查理周刊》和犹太人小超市事件的伤亡人数）有什么大不了的？地球上每天都有人死。更何况，在我看来，这些人生前活得挺滋润的。媒体有必要把这事儿说得那么惨吗？讲来讲去，不就是几个大胡子带着AK47冲到街上，吓到人了吗？闭口不谈不就行了？把这件事压下去呗，就像压很多别的事情一样。” 而对于 “在监狱里思想极端化” 的说法，浅色裤子更是直接表示这完全是政府捏造的无稽之谈…
健身房
教室
一个被看守感化了的犯人接受了D8记者的采访：“虽说恐怖分子一般都被隔离在担任牢房里，但讲真，普通牢房里也有恐怖分子。每一堆放风的人群里都有一个宣扬极端思想的圣战招募人。但是呢，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听他那套。谁感兴趣，谁就和他聊。他会和你讲他对宗教的理解。当然了，宗教极端分子的态度很明确：无论何时何地，真神阿拉的箴言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杀死所有不忠诚分子。”
粗略算一下，如果每组放风都有一个“圣战”招募人，Corbas监狱里至少有十几个…而那些最容易被蛊惑洗脑的对象则是那些孤独无助、精神脆弱的犯人。而另一方面又有一些“好奇害死猫”的犯人表示想和宣传极端主义的“圣战”招募人聊聊。（No zuo no die, why you try…）
“我就是好奇他能和我说啥。但他那一套绝对不可能说服我的。我怎么可能被洗脑去搞什么恐怖哦！”
监狱宗教极端主义问题把监狱穆斯林伊玛目（aumônier musulman）也推上了风口浪尖。
Corbas监狱的伊玛目（突尼斯人）
伊玛目向D8记者透露，曾有被洗脑的年轻犯人在恐袭后问他如何看待自杀性恐怖袭击？伊玛目花了三周时间开导、教导和引导年轻人，最后终于成功“反洗脑”。但是伊玛目又如何以一人之力来对抗牢房里的40个宣扬极端思想的圣战招募人呢？
另一方面，监狱伊玛目遭到了一部分穆斯林犯人的抵制 ：“我是不愿意去听他祷告的，我不赞成他那套说辞。这个伊玛目所谓的法国伊斯兰教，太法国化了。法国化的伊斯兰教那还是伊斯兰教吗？！这已经不是我们父辈的那种纯正的伊斯兰教了，好吗？！”
去年十一月巴黎恐袭后，法国总统奥朗德宣布实行国家紧急状态，在警察、司法、军队中新增8500个职位，其中扩招监狱管理人员2500名。而本月两周内发生两次恐袭的沉痛事实，又让所有人聚焦司法部门。
“我们不是超人，只能尽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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