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巴黎几乎所有的公寓楼一楼大厅都会有一个厢房，里面住的就是租客入住时所需要记住的第一张脸，看门人。“看门人”这个词对于中国人来说，因为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国内居民小区的保安大爷而被掩盖了一部分它本来的文化涵义。其实在法国人的生活中，看门人常常是一个很特别的角色，比如电影《天使艾美丽》中那个神神叨叨的寡妇，或者是《刺猬的优雅》里面那个敏感善良又不修边幅的女人。当然现实生活中我们接触到的看门人一般都不会这么特别，但当你回想起以前在某公寓的生活时，眼前应该也会一闪而过当时的看门人吧。
之所以说看门人在文化上有一些特别，就在于与国内的小区保安不同，看门人同租客的生活实际交叉的地方很多。你的每一封信都会经过他们的手，房间里大大小小的麻烦都可以先找他们解决。在这样日常的来往中，租客与看门人间便建立起了些许的依赖关系。
我在巴黎第一处住所是一个相当宽敞的阁楼。但因为是由法国传统的保姆房改建而来，所以在生活上便有许多不便。还好那时的看门人是一个和蔼的波兰大爷。我现在想起来还能记住他深蓝色的眼睛和微微发红的双颊。搬家第一天自报家门以后，他给我房间的钥匙时就一边嘱咐我：“有什么问题就来找我。”出于某种中国式的不好意思，我也尽量让自己不要遇到“什么问题”。但法国老房子细细碎碎的毛病总是很多。比如入住后第一个冬天的某夜里，我的暖气突然罢工了。第二天起床时呼气成冰，我哆哆嗦嗦收拾好下楼，在他的门前踌躇了一下。可最终还是没好意思去敲他的门。
几天后我还是顶不住，终于下定决心要麻烦他一次。下楼按了门铃后我等着，心里想他大概会让我给房东打电话，然后出血请人维修——法国人工费相当贵。好在一会儿他开了门，听我说完问题，就直接让我先回去。“我十五分钟后上来”他说。我于是回屋等着。坐了不一会儿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开门就看到老头抗着一个电暖器努力爬上八楼。 气喘吁吁地，他进门后坐了很久。终于缓过气来，便开始蹲在墙角给我卸原来的暖气。因为有些胖，他蹲着似乎不是很舒服，每次站起来我都担心老头会不会晕过去。
很快弄完之后，他麻利地收拾了东西打算下楼。
“这就好了？”我问他，不确定是不是要付什么费用。
“嗯，好了。下次再有问题记得找我啊！”老头走到门口摆摆手。
“喝点什么东西再走吧。”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不喝了，我得回去看电视了。”他笑眯眯的。
现在想起来其实更应该不好意思的是直到搬家之前，我都一直打算走之前送他点什么东西作为答谢。可最后走时乱哄哄的，连这应该的事也忘了。不过到了新家，假期回法国之后，我给看门人带了几个月饼。这次的是个年轻的意大利女人，她接到礼物显得很高兴，也说了那句“以后有什么问题来找我”。
我因此也就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日本人初次见面总说“请多关照”。就像每个人都是江湖里长大后回游的鱼。有一天我们流落到了新的，更大的湖海里。所能依靠的，也就是这种彼此间混杂了责任与善意的关系。庄子说的相濡以沫，其实也就是在更广阔荒凉世界上的这种照应与回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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