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脸上的一道疤:拉夏贝尔门的悲剧

想法 2020-01-20 10:23:17
  • 0
  • 7269
  • 0
  • 0
  • 0


巴黎向来以文艺浪漫为世人称道,但土生土长的巴黎人真正引以为豪的一点却是其他国际大都市无法比拟的人情味


 这里有租房“冬季协议”(la trêve hivernale,全法国适用,每年11月到次年3月,法律规定房客即使不交房租也不可被驱赶);


 有“爱心餐厅”(le resto du cœur,在18、19、20区最常见。街坊邻居捐出多余食物,退休职工、学生和上班族抽空来此当志愿者。就餐人员可以酌情付费,有钱就留下几欧,无钱大可吃完走人);

               

 有大大小小的公益组织开展法语课程,帮助外来人口融入社会(笔者曾在10区和19区边界的斯大林格勒地铁站附近的公园见识过露天法语课。当时眼见乌压压一片的牙牙学语者,便图新鲜想拍照留念。没想到周围立即有人前来制止,说学生都是非法移民,路人不可拍照,以免增加他们的遣返风险)。



不分国籍地关怀底层人口,这在全球经济不景气,以及自2015年以来因叙利亚内战而爆发的难民危机的背景下,近乎是“螳臂当车”的行为。


爱心餐厅


不驱赶,不遣返,底层人口在本地的生存状况,作为巴黎脸面的一部分,就成了一直困扰巴黎政府的大难题。


这座常住人口仅为两百多万的城市的底层人口以外来移民(尤其是非洲移民)为主活动范围主要集中在巴黎东北面(法国人所指的巴黎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小巴黎”,共20个行政区“arrondissement”,所组成的面积大约为一百平方公里的区域。出了这个区域就是大巴黎地区“Île de France”,法国人不再视其为巴黎)和隔壁的93省(Seine-Saint-Denis,人口在160万左右,三分之一为外来移民,属大巴黎地区)。其中相当一部分人口由于学历、家庭或教育的缺失等因素长期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甚至无家可归,以至于露宿街头。最后年复一年,终于从2017年开始,巴黎东北部与93省的边界形成了大量帐篷人口(campements d’infortune),被巴黎人视为“耻辱帐篷区”(campement de la honte)


拉夏贝尔门(porte de la Chapelle)外的威尔逊总统大道(avenue du président Wilson)两侧的帐篷


拉夏贝尔门外A1公路


2019年的酷暑期间,法国媒体报道称,在巴黎拉夏贝尔门(porte de la Chapelle),奥贝维利耶门(porte d’Aubervilliers)和维莱特门(porte de la Villette)内外的公路两边,大约有1500到2000名合法/非法移民和难民在此安营扎寨。他们中有苏丹人、厄立特里亚人、索马里人、阿富汗人和伊朗人等,几乎全都在排队等待政府提供住房安置和经济补助,有的人甚至已经这样生活了两年之久


这三道门的北面是93省,南面是巴黎19区


巴黎市长安娜·伊达尔戈(Anne Hidalgo当下发推特表达巴黎市政府的人道主义决心,表示要联合周边城镇,为难民们提供持久和体面的安置。



转眼酷暑过去,凛冬已至。正如市长所说的:“没有国家的帮助,情况会愈发恶化”从2019年八月到十月,帐蓬人口已经激增一倍,接近3200名,与年初的2000多名相比,情况显而易见地在恶化中。国家的资助既没有减少他们的人数,也没能改善他们的境遇——法国媒体对他们糟糕的生活条件的描述中屡屡出现“可怕(épouvantable)”“地狱般”(infernal)”这样的字眼。更何况酷热能够通过政府临时安装的水龙头和移动淋浴设备抵御,而凛冬与室外的组合对生命的威胁却开不得玩笑。


图题:“越来越多的移民”。
《巴黎人报》报道的移民帐篷数量与分布:威尔逊总统大道两侧有261个帐篷,此外,拉夏贝尔门内外还有279个帐篷,7个临时搭建的棚屋。维莱特门内外的数据分别为1和30。奥贝维利耶门内外512和15左右。


大量贫困人口驻扎对公共卫生和健康,以及公共安全所造成的威胁自不必说。在这里,拥挤杂乱和垃圾满地是主旋律,帐篷下的居民突然暴毙街头也不是新鲜事。


     

中国人常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条件的艰苦并未让移民们产生勤奋努力、众志成城的打算。他们在巴黎街头明抢暗夺,骚扰居民和游客的事件屡见不鲜,内部帮派斗殴更是让周边居民提心吊胆。比如去年四月,拉夏贝尔门内就曾发生过一次200人的持械斗殴事件。


拉夏贝尔门:地狱之门


眼看这一情况愈演愈烈,连往返巴黎和戴高乐机场接送客人的出租车司机半是出于安全考虑,半是出于巴黎人的自尊心,也大都选择避开这道“地狱之门”。于是,去年11月7日,巴黎警方前所未有地出动600多名警力清查了拉夏贝尔门附近的1606名帐蓬人口,将他们临时安置到室内体育馆,并日夜派人守岗,谨防帐篷再次回归,誓要根治这道巴黎脸上的疮疤。然而,拉夏贝尔门的帐篷被清空,800米外的奥贝维利耶门又成了主战场。过完了圣诞节和新年,后者又聚集了1600名左右的难民,让周围居民叫苦连天。于是,新年刚过,巴黎市政府便宣布不日将开放一座新的收容所,给无家可归的难民们提供暂时的居所和融入社会的基本援助。该机构全名为状况评估与接纳中心(Centre d’accueil et d’examen des situations,简称CAES),有望在本月底前达到其能力上限,接纳150名难民。


新的收容所位于十八区的奈大道(Boulevard Ney)

迄今为止,大巴黎地区已经拥有了六座这样的收容所,总共可以临时安置900名难民,也算是差强人意。但是,临时安置之后,难民们又该何去何从呢?见识了都市的繁华,他们是否愿意从事法国人再不愿从事的工种,在阴暗的地铁隧道中度过白天,只为晚上回到昂贵的狭窄租屋中呢?目前仍在的数百上千名帐篷人口中,有人满心等待下一批安置,有人则庆幸自己逃过了这次行动,能够继续干些非法勾当。


也就是说,拉夏贝尔门的悲剧并不止于此。这里生活着过一天算一天的贫民,也见证着一部分底层人口的危险“脱贫”和另一部分人口的“返贫”。拉夏贝尔门在媒体间另有绰号“山丘”(la colline du crack)。所谓“山丘”,一是因为此地地势略高,呈山丘状,二是因为这里垃圾、帐篷和瘾君子成堆。日日夜夜都有人在这里进行毒品交易,巅峰期曾出现单日250个吸毒者在此游荡的“盛况”。2018年在巴黎的朋友们应该还记得出行被他们支配的恐惧:全巴黎共有35个地铁站出现过神志不清的吸毒者,南北走向的4号线、5号线和12号线尤其是重灾区,都出现过因吸毒者扰乱公共安全而被迫关停地铁站的情况。巴黎警署迄今已开展过二十多次“扫毒”行动,却始终难以撼动“瘾君子大本营”(le repaire de toxicomanes)的地位。不过,若是警方真的下决心将毒贩一锅端,没了收入来源的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也让人不寒而栗。


拉夏贝尔门内外的毒品交易


地铁4号线内公然吸毒


这些底层人口的存在,使以巴黎北站为中心,南起斯特拉斯堡-圣德尼站(Strasbourg-Saint Denis),北至拉夏贝尔门(Porte de la Chapelle),再加上西面的蒙马特高地和东面的斯大林格勒站(Stalingrad)所形成的区域成为令国人闻风丧胆的强盗、毒贩、扒手、妓女聚集的小巴黎的索多玛和蛾摩拉。这片区域主要由18区和19区组成。但周围的3区、9区、10区和17区也受到波及。对于塞纳河右岸的居民来说,隔一站地铁,就是另一个世界。生活在巴黎,要完全与“丑恶低贱”绝缘,毫不容易。巴黎相对于其他国际大都市的微小面积和发达的公共交通网络,让安全看起来并不安全。


文章写到这里,笔者都不得不感叹,“脏乱差”,巴黎样样俱全。


 论“脏”,日本人在八十年代曾患上“巴黎综合征”,意大利人曾把梅毒称作“法国病”,英国人骂完脏话要文质彬彬地让别人“原谅我的法语”。


 论“乱”,巴黎一直是暴力漩涡的中心。远有血腥的宗教战争、投石党叛乱、大革命,近有68年“五月风暴”。


 论“差”,外国人对本地的行政、治安、医疗等效率抱怨得还少吗?


移民危机在许多巴黎人看来,不过是一个假命题,毕竟“纯种”法国人只存在于远古故事中,而“纯种”巴黎人根本不曾存在过。巴黎人的血液里,流淌着饱经风浪、宠辱不惊的基因。


生活在这里的人,每天仍然按部就班,并不为铺天盖地的“安全”问题所困扰。塞纳河上1区和4区的岛民们(圣路易岛(Île Saint-Louis)和巴黎圣母院所在的西岱岛(Île de la Cité),位于巴黎市中心,是巴黎房价最高的区域之一)无法理解为什么每公升燃油价格涨四、五分钱用于支持环保这样美好的事业都能掀起全法黄马甲大起义。住在东面的11,12区,每天坐横贯整个巴黎的地铁1号线、8号线、9号线,去拉德芳斯(la Défense)、7区、8区上班的大小白领们,在上下班的路上发着住廉租房(HLM)的黑人阿姨所无法企及的关于买房、升职与爱情的愁。


游客们若在位于巴黎南面的唯一高楼蒙巴纳斯大厦(Tour de Montparnasse)附近搭乘地铁13号线,稍不留神坐过了站,这条纵穿巴黎的“被诅咒之线”(la ligne maudite)就能带他们在二十分钟内从欧洲穿越到非洲。住在南面大学城的外国学生们的生活范围主要在13、14区和拉丁区(quartier latin,5区,6区),最远不过到沙特莱(Châtelet,相当于人民广场在上海的地位)。可要偶尔出趟远门,乘4号线到巴黎北站(Gare du Nord)大概在所难免。


从“高层”到“低层”,每层人口比邻而居,井水不犯河水,偶有摩擦,也只能听天由命。巴黎这个神奇的城市如同一锅麻辣火锅,每个食材都沾染了一股麻辣味,但青菜还是青菜,羊肉还是羊肉,豆腐也一样是豆腐。或许随着小巴黎的逐渐扩大,年轻的中产阶级也许会逐渐把底层人口推向外围。拉夏贝尔门在若干年后成为人们趋之若鹜的高端街区也未可知。法国警方未竟的事业,终将由历史的滚滚车轮完成。


学习法语的小伙伴们所熟悉的法语音乐剧《罗密欧与朱丽叶》(Roméo et Juliette)的开场白中说:“要一颗星星熄灭,那就要另一颗点亮”(Pour qu’une étoile s’éteigne, il faut qu’une autre s’allume.)。所谓“风水轮流转”:93省的圣德尼教堂(Basilique Saint-Denis)是法国几十位国王和王后的墓葬地,现在居然和扒手毒贩成了邻居。巴士底广场在法国大革命之前是监狱,在五十年前还是贫下工人的聚居区,现在已经被打上了“BOBO”标签(泛指有一定经济能力和文化活动诉求的年轻中产阶级)。圣路易岛在普鲁斯特的时代是作家、艺术家等放荡人士出没的场所,他的姨婆觉得住在岛上的奥尔良河岸(Quai d’Orléans)可真“丢脸”(quartier que ma grande-tante trouvait infamant d’habiter, 出自《追忆似水年华》第一卷,《在斯万家那边》)。现在的圣路易岛上的居民仍然包含20世纪初的群体,不过都得在职业前加上“大”字。不是大作家,大艺术家,恐怕无福成为岛民。



外国人来到巴黎,总觉得巴黎堕落了,但巴黎始终是那个巴黎。



文字:Caro

策划审编:沐橙园

图片:来自le monde和le parisien





扫描下方二维码关注我们


更多精彩内容等着你哟

↓↓↓

想法专稿,未经授权谢绝转载。如需转载,请点击“阅读原文”查看转载须知。


评论 (0)

请 登录 后参与评论
最少输入10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