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在法国:生活在别处总是苦闷,但事实也许并非如此

张佳玮 2016-05-24 16:3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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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师是位艺术家。沈阳人。在巴黎从事当代艺术,嫁了位法国先生。人在巴黎,并不妨碍她对沈阳的爱,因为驭夫有道,先生会张嘴,来一段标准东北口:

“我是沈阳人,我叫诺曼!”

简直给人感觉,扔块手帕过去,他就要接段二人转了。

 



在赵老师的某次展会上,我认识了另一位上海先生。他住在圣丹尼一带,家里阳台看得见塞纳河与埃菲尔铁塔,言谈间,会流露上海腔,但承认上次回上海,也已是2010年世博会了。“现在回去看,上海都不认识了……也不一样了。”


他生在石库门里,说到上海,便回忆起五加皮、德兴馆、大光明电影院,以及姚慕双、周柏春二位先生,甚至还有20世纪80年代,外滩某商厦门口摆的真人大米老鼠造型。

“倒不是说现在上海不好,只是现在回去,不认得了。”他摇摇头。



 

某个烧腊店,有位剁鸭子的师傅,会说广东话、法语和一口我堪堪能听懂的普通话。剁鸭子到最后,他会问“脖子要?送给李。”然后自嘲地笑笑,“送给李,送给泥……你。我发不好啊。”


他上次回广州,是2004年。家里还有亲戚,拉他去看天河体育中心,“好大呀!”他绘声绘色地舞手,然后摇摇头,“但是其他我就不认识了!”回到巴黎,他觉得自在些。左邻右舍是越南菜和潮汕茶馆,对门的酒吧,一群老广东在看赛马下注,听许冠杰和梅艳芳。他觉得自在,“这里比我老家更像广州呃!”



 

郭老师与孟老师伉俪是对雕塑家。偶尔几次吃饭,聊起来,说到有人许诺,一旦回国,收入如何如何突飞猛进。但他们二位每次回去,都忙得不可开交;反倒是回巴黎,觉得自在些。倒不是不忙,只是,忙得有头绪,有思路,忙得很清爽。


我说,挺理解他们的想法。



 

巴黎东南,有一处按摩馆子,一位东北大姐开的。我进门说颈椎有些不舒服,她就给看我的颈和肩。大姐很爱聊,按摩时问我介不介意听点什么,我请她随意,于是她开了个音频,20世纪90年代许多老歌。


“听这个没事吧?”她问。

“挺好的,”我说,“听着像在国内的。”

“可不是。”她很高兴,“我就爱听这个,觉得跟回了老家似的。可有很多中国人就不爱听,我看啊,都是跟法国人学刁了。”

我后来去过几次,时候长了,她也乐意聊几句。说,辽宁人,后来去南方嫁了人,跟着老公过来法国,但老公一言难尽,于是就自力更生,帮人正骨拿肩做做按摩,中间也去中餐馆当过帮厨,有时也帮一个福建邻居背着器械,去修水管。




“还习惯法国啊?”我问。

“也没啥习惯不习惯的。”她说,“我就只会几句法语,续居留啊,跟房东打电话的时候用用。”

好在她住在华人区,也有能一起打麻将的华人姐妹,有华人酒吧可以跟一群老广东赌马。除了赌马,她还爱看越南馆子里播的配中文字幕越南电视剧。

“我觉得就这样过得挺好,有滋有味。”大姐说。



  

世上有一种错觉,叫做“融入当地主流文化”。仿佛不如此,便永远游离于主流之外似的,很可悲。然而那个主流文化一统江湖,可以拿来划分等级的时代,早已过去了。这个时代,人人都生活在别处,每个别处,都未必再属于本乡本土。城市的精神,有时是他乡游子塑造的——越是大城市,越是如此。


在许多人想象中,生活在别处总是苦闷,但事实也许并非如此——世界很大,大得容得下各色各样的他乡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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